在春天里读诗
2025/3/21
□盐城 / 冯晓晴
院子里的紫玉兰开了又谢,蔷薇拼命生长着,油绿绿的藤蔓爬满了白色的栅栏。
我在三楼的阳台上读诗。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……”耳边掠过鸟儿清亮的欢鸣。
对面的香樟林从冬日肃杀的寒流中挺过,有些枝头已秃,熬过寒冬残存的树叶九死一生。阳光照耀着这片林子,有了暖意,枝叶渐渐地打起精神,从焉黄转为暗红,再深棕、浅棕、逐渐变淡,而后汇入新爆出的嫩叶间。春风和暖,林子缓过神来,绿意也便浓郁。
在《诗经》的字里行间行走,到处都是乡野诱人的气息。那是古人的乡野,也是我的乡野。芣苢卷耳,采薇摘桑,荇菜荷华,葛藤蔓蔓蒹葭苍苍,时光流逝,风物依旧,几千年,生生不息。
去银杏湖公园散步,几株碧桃灿灿地开,没叶,玫红的花瓣挤挤挨挨缀在纤纤枝头。抬眸,蓝天白云是花的底色;低眉,碧波荡漾的湖水中摇曳着花的倒影。拿出手机,取景一枝横斜,镜框内一幅江南刺绣。上好的缎,精工的花,是当年上海姨外婆送我的手绢,想忘也忘不了的美与雅气。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”,便是眼前景致。“夭夭”两字,释尽桃花无限风情。
在书院听惟真老师讲《论语》。“子之燕居,申申如也,夭夭如也”。这“申申”解释为端庄整齐,这“夭夭”为舒适祥和之意。译文:孔子老师闲居家中,衣着整齐,脸上露出舒适祥和之态。
孔子忧国忧民,为“礼乐教化”奔走一生,一直以为他是酸儒一个,之乎者也,对人苛严而不可亲,其实不然。人间孔子,日常中的孔子温暖平和,独居家中仍衣着端庄,好“慎独”。他的舒展与祥和,是在庄严自己端正思想行径之后,才有的“夭夭”之态,是大智慧,是不求外物于已带来的大自在。
“无意于物,物来则照,照则照亮;不执着事,事去就空,空则空灵。”惟真老师的格言由周湘美书于书院,正应和“夭夭”境界。
其实生命欢愉,只是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需要的太多才变得痛苦而浮躁,“心无物欲,即是秋之霁海,坐有琴书,便成石室丹青。”争夺太多,也就背负沉重,金钱、名利、官位……人生乐趣全被繁赘绑架消磨。现实生活中,像孔子老师那样,独“申申”亦“夭夭”,庄严自己,才有天地之宽。人生难得,世界美好,来一趟,好好经历,不枉费。
喜欢读李商隐。“暖蔼辉迟桃树西,高鬟立共桃鬟齐。”这是他的相思,他的眷恋。春在这里,有桃花,有暖霭,有梳着高高发鬟的女子站在灼灼其华的桃树下,在《燕台四首》古诗长篇里,写尽他追寻千里爱而不得的惆怅。那种朦胧,欲说不尽的心绪,是你的,也是我的。“相见时难别亦难,东风无力百花残。”“问君归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涨秋池。”年华似水,岁月老去。见也难别也难,这东风百花、这夜雨秋池,烘托人间无尽的相思与愁绪。
记得《锦瑟》吧?惊艳了千年。梁启超看了也茫然,但只是觉着美,其实这就足够了。李商隐是个有故事的人,它的诗也是有故事的诗,读着他的故事又好像是读着我们自己的故事,千人千种意会。
朋友打来电话,为小侄女介绍对象。小侄女不小了,二十六岁。突然间想起她的粗布牛仔,四季如此,与她聊起是否能改变一下,她嫣然一笑:“姑姑要我巧笑倩兮、美目盼兮?”
《诗经》中女性之美,如诗如画,是丰富的又是单纯的,弥漫着甘草香也沾有胭脂气。两千五百多年了,姿容、色彩、声响、韵律一直在耳边在眼前。走进,才可以与精神、灵魂、内在相拥相遇。小侄女研究生毕业,小城工作,向善向美,己然异常优秀。无需千篇一律长发飘飘细眉红唇巧笑顾盼,可以朴素自然,如一株紫叶李,虽无大红大绿,却能在春寒料峭的时日里迎风盛放,那细密粉白花朵不张扬不喧嚣,静静铺垫,最后呈现给人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。
复杂只是徒有其表的纹理,普通、纯粹,本质才是我们该要触及的核心。心无旁骛,春天里,我专心读诗。